林落

正在带领同人们有秩序的逃离老坟头#

二十一

第二十一年宫宴,各州刺史到西北将军来个齐全,十数人各自拖家带口,年末的羽都热闹得不像话。

女帝照常临场,眼角艳艳朱砂与二十年前初来乍到没什么区别,她的血脉让皱纹都吝啬再添几笔浓淡。待众人一齐拜过,歌舞便与菜肴并上,宫人如游鱼,巧步端着杯碟盘托穿梭,场中喧闹嬉笑间,有传情眉目,阴阳与奉承。烛花儿“啪”的一声炸在女帝眼底,这满席年轻男女,皮囊一如她靓丽,却是旧人新面孔:左手三下位是沙以文的女儿,右手五下位是麹风来的女儿,还有师殷独子,融卿恽家的小儿子,甚至嫣若水家,那像极了父亲艾斯悦那四处留情的败家女儿。

女帝端着杯凝视,这个嘴巴像母亲,那个眼睛像父亲,总之哪个都隐约能瞧见昔日开国伙伴的影子。二十多年前开国的庆功宴上,大概也有这么热闹,几人挖出旧朝藏的窖酒来喝,酩酊里吵闹,除却谋划盛世,也对未来一一畅想。沙以文伸出五个指头,说要脚踢北狐、找个贤惠夫婿生五个漂亮的孩子,麹风来拍着桌案说要代表钧州成为赤凰的财务标杆,封祯黑黢黢的脸也喝上红晕,却还颇嫌弃地看着两个人骂白痴,融卿恽温柔捅他刀子:阿帧这样可能找不到老婆。师殷喝得少,他总是收拾烂摊子的那个,而宁光逢喝醉了像脱缰的野马,跑跳跑跳,在麹风来的尖叫里碰碎了前朝官窑的白瓷青花瓶若干,翡翠玉摆件若干,一地琉璃碎瓦,他在狼藉里刨,翻出一只吸饱了朱砂的狼毫到准女帝面前,在准女帝酡红的醉态里他说:“我给你变个花。”

女帝还记得那支蘸了朱砂的笔是如何点进她的杯盏,晕开一朵张扬的绯色,宁光一身酒香,前朝的佳酿确实醇厚,他的黑发拂到女帝脸颊,毛绒绒又若即若离,狼一样的绿眼睛蒙一层醉态迷离,湿漉漉中隐约探出几分克制的欢喜。女帝看看毁掉的酒水,爬起身追着宁光逢算账,众人拉架起哄闹做一团。那一夜欢声笑语如大梦一场,择日所有人都将各奔东西,以余生之中聚少离多,实现安定的赤凰,理想中千千万种盛世。

如今女帝仍然年轻的皮囊,梳妆对镜时却一日比一日察觉衰老,当她看着自己未改的容颜,不可克制想起死去的故人,回忆往岁月的后方一天天潜移默化的推迟,看今思古,光阴开始模糊的一刹那,她就知道自己不再年轻。而坐下的年轻人却似乎仍对她漂亮的脸颊仍有不合时宜的幻想,宫中新请的琴师莲步轻移到她身边来斟酒,肢体触碰间尽显暧昧,女帝抬起眼皮,撞上那张风流又张扬的脸,好像宁光逢扬起嘴角,眉梢也高高挑,凌厉且飒爽的小将军对她笑。女帝尚未回神,猛然恍惚颤抖,她就要开口,询问宁小将军是否愿意跟她走,去做她唯一的凤君,他们在宫里吃醪糟圆子躲夏暑,也在御花园游逛赏春景,到了冬日赏雪的时候,热一壶酒,他还能在她的杯盏里点下一朵绽放的朱砂。

酒液陡然溅出来,淋湿指尖和手背,琴师犹豫且嗫嚅的声音炸响,在女帝耳边:“陛下、陛下?您没事吧?”他就要着手帮忙擦拭,女帝才恍若惊醒,她低头看泼洒的杯,金碧的盏,清酒中照映女帝眼角的艳色,仍像二十多年前初来乍到,她隔着一盏,在宁光逢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脸。

“晚上一起去吃宵夜吗?”

女帝听到似乎有人在对她说话,急忙起身四顾环视,一群年轻而活力的青年不明所以看她,没有、没有,都不是。女帝站起又坐下,宴席继续,琴师与故人肖似的眉眼犹豫着关切,可世上永不会有第二人在拥抱里敢边对她调笑边收紧手臂:“我就知道你一直窥觎我的肉体……”女帝给了赏赐遣退琴师,终归那些人都回到一场向往盛世的繁荣故梦里了,女帝迟迟晚一步,她意识到这点,却没哽咽,自顾饮酒,朱砂遮住她的眼角,一切如常。

只杯中悄然落下滴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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