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

普通一日『校园日常』

又到周一昏昏沉沉上课时间，昨晚熬夜补作业的姬滕玉笔下，数字早已扭成了鬼画符，先前还借夷光课本看的姿势已经变成整个人歪斜着身子贴在施夷光身上，如何睁不开眼皮，捂着嘴疯狂打瞌睡。幸而书桌前高高摞起的书挡很好挡住讲台上投射下来的视线，二人才没有被当场打上早恋的标签请去办公室喝茶。

后位的勾践奋笔疾书抄完最后一笔笔记，抬头瞥了眼几乎靠到施夷光怀里的姬滕玉，脸色登时就沉下来，他忍了忍，还是不住推着手肘往前挪桌子，伸出脚试探着踢姬滕玉的板凳腿。

一下，没醒，两下，也没醒。

勾践虽然看不到姬滕玉的脸，但已经能想象到她睡得舒展的眉眼。

“施夷光身上一定很香吧……！”勾践咬牙切齿想，“不然她怎么会睡得毫无反应。”

于是他理所当然恼怒了，姬滕玉马尾长长垂到腰下，勾践把面前的书堆往旁边推，伸手去撩起姬滕玉的发丝，想要把她唤醒。

“姒勾践！”

呵斥声打断勾践轻扯发丝的动作，他停顿，再抬头，正撞上班主任满脸愤怒。

被如平地惊雷的呵斥声惊醒的姬滕玉，她陡然直起身子，发还握在呆滞的勾践手里，猛拉紧，扯得头皮锐痛。

“嘶——！”

抽气声伴随哐当巨响，于是教室里所有同学都看到了这幅名画：勾践带着几缕黑色断发的手臂僵在半空，姬滕玉眼泪汪汪抱头狠狠撞在桌子上，施夷光讶然转身，指尖搭在姬滕玉弯下去的背上打算查看姬滕玉的情况，画面里唯一在动的只有姬滕玉桌上的水杯，被撞倒后咕噜噜滚到地上，啪的一声——索性没有碎。

除此之外，鸦雀无声。讲台上哪位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息。

好在最终，念在这节的课程比较重要，以及勾践没有惹出什么大问题，有姬滕玉开脱，也不多怪罪，总之这个小插曲在勾践道歉和施夷光警告似的一眼中揭过。

但勾践仍自觉不好意思，故而撕一小片笔记本，提笔刷刷写下几个字，折好了趁着老师转头写板书的时候抛出一个弧度，精准落到继续睡觉的姬——施夷光面前。

要怪就怪这阵不合时宜该死的风，那张轻飘飘的小纸片轻易被吹歪了航线，施夷光停下笔，捻起抛来的小纸条，回头瞥一眼勾践，表情很奇怪，大概是没有想到勾践竟然给他传纸条。

勾践表情一僵，张张口想要说话，然而老师写完板书，锐利的目光已经射向他。然后在勾践焦急而愤怒的握拳中，施夷光打开折叠的纸张，入目锋利的字迹写着：“阿玉对不起，中午还可以一起吃饭吗？”下面还加了一个哭哭的狐狸头。

……

勾践在施夷光打开纸条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在脚趾扣地了。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情敌看了自己写给暗恋的人撒娇讨饶的纸条更社死的事情，除非对方是暗恋之人的青梅竹马。

为什么啊！为什么！勾践只恨自己不是姬滕玉的青梅竹马，晚了一年才转到这个班，不然现在和姬滕玉同桌的就是他了。

被纸条单方面搞社死的勾践不再看施夷光嘲笑与否的表情，垂头丧气往桌上一趴，像只委屈的猫，大概耳朵都缩成了飞机耳。

凭什么，他也想被姬滕玉靠，他身上干干净净，昨天才洗的校服，这会儿还有皂液香香的气息，不比施夷光差，一定会让姬滕玉睡得很舒服。

课程在丝毫不知道自己陷入了某种雄竞争思维的勾践式难过中过去。老师夹着教案出门后，睡饱的姬滕玉伸一个懒腰，当注意到满满当当的板书和自己桌上摊开的写满鬼画符般的笔记本，惬意的表情瞬收，她一秒陷入了沉默。

往常她都会双手作揖似的合十，诚恳而真切请求施夷光借笔记给她抄，今天施夷光一下课就被班主任叫去，姬滕玉到施夷光桌上找，只找到勾践在她不知道时候抛歪给施夷光的纸条，被笔压住在靠近姬滕玉那一侧。

这么做主要是施夷光觉得用阴谋诡计没有意义，他喜欢光明正大争取，只是在毕业前他还不打算说出口。

姬滕玉拿着纸条端详，半晌咳咳两声，去看勾践，他还以颓废的姿势趴着，对姬滕玉转身喊他的声音都没什么反应，闷应声后微微抬起头，恰到好处露他泛红的眼尾给姬滕玉看到。

这招大概叫欲擒故纵，勾践从姬滕玉那借来的言情小说里学到的。

“好吧，我不生你的气了，一起吃饭也不是不可以。”姬滕玉虽心软，但原本还故作矜持颔首，却到底架不住勾践拱得稍乱的发丝诱惑，不禁顺了几把毛，不同于夷光那缎子般的顺滑，勾践的脑袋软软蓬蓬手感甚好，像摸一只炸毛的幼猫，或者红毛的狐狸。

笑闹间有人喊姬滕玉的名字，是晨风来找，等在教室门口，拿一本书，正是先前上课她找不到而被迫借施夷光同看的那本。

“阿玉，”晨风声音不高不低的唤她：“昨晚收拾东西，你的课本混进我包里了。”

姬滕玉闻声起身小跑去接课本，笑得分明高兴又柔软，带着丝撒娇的意味和晨风说什么。勾践没动，坐在位置上瞪眼睛，刚被哄好心里又开始作精小剧场：就这么喜欢晨风？她笑得多开心啊，她都没跟我撒过娇！还跑着去，呵，女人。

晨风是姬滕玉的继兄，姬滕玉父母很多年前领养的孩子，二人常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按理说不会发生什么别的事情，但这并不碍着勾践酸溜溜饮醋。同样，晨风也不喜欢勾践，每每看他都不爽，两人相见总要有一种夹枪带棒氛围。这会儿子勾践盯着晨风手里姬滕玉的课本眼睛都要冒火：不就是一起写作业吗，不就是一块收拾书包吗，不就是……不就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吗！！

勾践别过眼不去看他俩，装得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想好了，待姬滕玉等会回来他一定不要理她——一分钟。

“勾践，还有一节课就吃饭了，好饿啊，中午吃什么好呢？”姬滕玉抱着拿回的课本面对勾践坐下，托着下巴询问。

“听说a区大婶今天复工，她做的葱油面你不是想了半个月吗。”这个月第三次，理所当然，勾践打脸破功，他根本不能晾姬滕玉超过一秒，跟被蛊了一样，听见姬滕玉的声音就眼睛发亮的秒答。

“那就吃葱油面好了，叫上晨风和夷——”

“抱歉阿玉，我今天去不了呢……”从办公室回来的施夷光拉开凳子坐下，打断姬滕玉，温温柔柔道歉。

“母亲要我中午回去一趟商量事情，大概是补习时间和老师更换一类。”

姬滕玉面上难掩失落，但还是点点头表示理解，毕竟出生在巫祝世家的夷光要学的东西可远比他们上学的多多了，朝五晚九的，按勾践说的，还不如狗舒坦……啊呸呸，什么狗！

上课铃在三人的闲聊之中打响，之后吃饭、午休、再上课，除了午饭勾践和晨风为了给姬滕玉夹的一块肉又差点再次打起来以外，挂钟滴答滴答，一天就要这么平常普通的过去。

突发事件在最后一节自习，小测收卷，勾践起身收他们所在这一排的，姬滕玉打着呵欠递给勾践试卷，窗外不知何时飞了蜜蜂进来，打着旋儿落到姬滕玉面前，差点飞进她嘴里。

“啊呜哇蜜蜂！！”姬滕玉怕死了这些会飞的虫，特别是还带刺蜇人，差点飞进她嘴巴里的，故而一秒趴下捂住脸惊叫。那蜜蜂还嗡嗡飞，似乎被吓到打算进攻，围着姬滕玉不停。施夷光见此从兜里抽出帕子打算将蜜蜂包起来丢出去，勾践则出手更快也更直接暴躁一点，抄起夷光桌上的书就打下去。

“砰！——啪，哗啦！”击中蜜蜂的同时，姬滕玉上午没有碎掉的玻璃水杯终究没逃过今日牺牲的命运，被扫翻从课桌坠落，上面的小熊头碎成两瓣，滑稽且凄惨的躺在地上，水淌一地，像小熊悲伤的眼泪。

这番突发混乱引同学侧目，也引来巡逻的老师：“那个男生！红头发的那个男生，就是你，给我到外面站着！”

“老师，他在帮忙打蜜蜂。”姬滕玉把目光移到巡逻老师反光的大秃瓢上开口试图求情。

但这位老师却似乎不打算网开一面，仍说：“打什么蜜蜂，搞出这么大动静，出来站着！”

勾践看向姬滕玉，做了一个又苦又幽怨的表情，姬滕玉不住笑，忍下扬起的嘴角给勾践做口型：“谢——谢——周末请你看电影！”

得了近似约会的承诺，勾践一扫委屈，但在巡逻老师的眼皮下，面上仍做一副严肃的样子，矜持点点头，而心里开花似的高高兴兴出去了。

少年背影挺拔而高挑打了一层橘色的斜晖，姬滕玉的心无端漏跳一拍。班上不知谁小小声叫了一句：好美！姬滕玉也众人跟着转头去看，原来是窗外面一片浓丽的火烧云，踏着无数双年少的眼睛，飞奔闯入青涩的青春里。

后谈。

在勾践打碎姬滕玉的玻璃水杯，被轰出去罚站完一节课后，大家终于迎来期盼的放学时间。

姬滕玉正收拾作业，勾践大摇大摆从门口进来，又贼兮兮想蹭到她身边。

施夷光先一步拿好书包从座位上起身，站到姬滕玉身边笑吟吟隔开勾践。

晨风比他们大一届，有延后一节的晚课要上，不能跟姬滕玉一块回家，于是最后这个课间总要从楼上噔噔跑下来，例行每日探看和叮嘱。

门口站着范蠡，他从隔壁班放学，站在门口等勾践，身为勾践小弟，他们其实住在一个小区，回家顺路。

夷光勾践晨风，三人相见总有一种奇怪的氛围，大概是“格外眼红”的程度。

姬滕玉不理解，也不用理解。

介于施夷光今日有额外的补习，不与她同走，于是她接过晨风给她带来的学习资料先溜一步，把暗自火花闪电的三人抛在身后。

刚出教学楼入目就是天空一轮如火的夕阳，绵延千万里碧空，云慢悠悠飘，校门口人山人海，学生三两结伴地走，姬滕玉在人群里看见一头显眼的白发。

伍子胥来接她了，姬滕玉忍不住高兴，三步并两步都嫌太慢，干脆迈开腿奔跑起来，背包一个剧烈颠动，她停在伍子胥面前。

“今天怎么来接我了呀！”姬滕玉欢喜的笑容根本藏不住，嘴角翘到天上去。

伍子胥接走她肩上因奔跑掉落一半的背包，利落一甩，单肩挂住，脸庞在夕阳烘托下格外英俊，已经有小姑娘放慢脚步往这里不停偷瞄。

“今天下班早，顺路带了点心来。”伍子胥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姬滕玉，饿了一下午的女高中生眼睛都亮了，捻出一块就往嘴里塞，一边嚼一边模糊的“唔唔”两声，大概是在表达感谢和崇拜的马屁。

伍子胥失笑，反手往背包上一摸，大概是想拿水杯给姬滕玉顺顺，不要噎到，结果摸了个空。

“阿玉，你的水杯呢？”伍子胥疑惑，鬓角碎发甩出些细光，回身去看背包。

“唔……呃咳、嗯嗯，被勾践摔碎了。”姬滕玉费劲咽进去嘴里绵密糊嗓子的糕点，噎了一下才开口。

伍子胥面色一沉，开始挽衬衫的袖子，语气不善，大有一副要进学校教训人的样子：“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啊不，没有的，”姬滕玉重新把糕点袋子拎好，牵住伍子胥比她大一圈的手掌，“这个说来话长，今天勾践他……”

两人迈起步子慢慢往家走，道上被拉长的两道身影交缠在一起，傍晚的风徐徐，吹得街边摊位上果香肉香和饭香打成一团。

今天晚饭吃什么呢？

就吃蛋炒饭吧。